鄉(xiāng)村集市里的光陰故事

原州區(qū)三營鎮(zhèn)全貌
晨曦微露,“旱碼頭”原州區(qū)三營鎮(zhèn)的集市在吆喝聲中逐漸熱鬧起來:鐵鍋里沸騰的羊雜湯翻滾著熱氣,花襯衫被顧客抖開細看,小五金攤的器具泛著光澤……攤主們的手指在秤盤與手機屏幕間自如切換,清脆的電子提示音與人聲交織成獨特的聲音。比這些聲音更動人的,是那些帶著溫度的細節(jié):賣茶葉的店主包好茶葉時總不忘多叮囑一句火候,編掃帚的老人手中每個繩結(jié)都纏繞著數(shù)十年光陰,他們將所用的二維碼平整地貼在褪色的帆布上、手寫的價牌旁,像一扇扇悄然開啟的窗。
這方寸之地,遠不只是買賣場所,更是一座生動的生活展廳。每筆交易背后都藏著熟人社會的默契:半句未完的寒暄,一個會意的眼神,秤桿抬起時自然而然地抹零。鄉(xiāng)村集市就這樣以樸實、接地氣的方式,編織出了有韌性的民生“小經(jīng)濟”,實實在在撐起了老百姓的小日子、小生意。
◆ 雙繭磨出“掃帚人生”
天還沒亮透,原州區(qū)三營鎮(zhèn)集市一頭的老位置,宋克林的三輪車已經(jīng)停放穩(wěn)當。他利索地卸下捆扎結(jié)實的掃帚,一把一把,挨著車子擺好,隨后又從車上拿出杠刨子,開始打磨掃帚的木把手。這“沙沙”的聲響,在清冷的早晨聽起來格外清晰。
宋克林今年60歲,干這個行當已經(jīng)40多年了。17歲那年,家里老人擔心他不上學后在社會上“學壞了”,便讓他跟著長輩,在集市上支個攤子,賣些笤帚、簸箕、地膜之類的貨品。“不指望掙什么大錢。”他說,“但能掙上些小錢,夠過日子。”就像今天,開門不到兩小時,他已經(jīng)賣了十幾把掃帚,進賬近百元。“這就挺好的。”宋克林低頭摸著把手,語氣隨和,“我今天掙10塊,就有10塊錢花,不用張嘴問人借。”
陸陸續(xù)續(xù)又有顧客來了。
“老宋,掃帚咋賣?”一個裹著頭巾的婦人抽起一把高粱穗扎的大掃帚,掂了掂。
“25塊錢,掃帚好著呢,韌得很。”宋克林說話慢,但手里不停,用麻繩將一把散了頭的掃帚重新勒緊。
“再便宜點,經(jīng)常買呢。”“老買主了,最低23塊錢,再不能少了,你要看質(zhì)量呢。”說話間,一單生意就成交了。
宋克林的顧客,遍布周邊的市縣,包括甘肅慶陽,甚至更遠的地方。有顧客來零買,也有小販來批發(fā)。他的價錢也活泛,隨行就市,“一把掃帚最少掙3塊錢,賣高了多掙幾塊錢。”說話間,又一位熟客開著三輪車來,一口氣批發(fā)了20把掃帚。宋克林起身,幫忙把貨物整齊地碼到對方車上,動作利索。

宋克林整理掃帚攤
宋克林的生意沒有淡旺季。掃帚和簸箕,是家家戶戶一年四季總要用的。每年他都會從甘肅酒泉拉些原材料回來,不趕集的時候,一個人從早忙到晚,剔料、扎綁、修形,一天能扎出200多把,最多的時候扎過300把。木把手,一定要磨得光滑順手,不帶一點毛刺。這活計枯燥,需要耐性,他就一年年地做下來,手上的繭子厚了,腰背微微彎了,可做出的掃帚還是那樣扎實。
太陽升高了,集市熱鬧起來。宋克林把剛剛磨好的把手安裝到一把新掃帚上,舉起來看了看,滿意地放到成品堆里。那堆掃帚立在墻邊,金黃的穗子被陽光一照,泛著暖和的光。他算了算,這個月生意不錯,好的時候一天能賣上一兩千元,一個月下來,萬把塊錢是有的。“現(xiàn)在年齡大了……”他歇了口氣,望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,“再干啥也沒人要。賣這些挺好的,有這些老主顧照顧生意,日子過得充實。”
◆ 泡進茶葉里的光景
“老翟,稱二兩茉莉花!”聲音從集市深處傳來。在人頭攢動的攤位間,翟明亮的茶葉攤像一處安靜的島,總有三兩熟客不緊不慢地圍攏過來。
20多年前,翟明亮從陜西商洛挑著茶葉擔子落腳此地,如今一口本地方言已聽不出外地口音,他也成了集市里最熟悉的面孔之一。“剛來時,就覺得這兒熱鬧。”他手上不緊不慢地歸攏著茶葉袋,目光掃過攤位。當年走南闖北,從陜西到甘肅,最終在寧夏固原三營停下腳步——這里的人氣讓他想起“旱碼頭”的說法,天南地北的口音混著香料、羊皮與谷物氣味,討價還價聲里透著當?shù)厝说膶嵳\。這些日常景象,讓當時的異鄉(xiāng)人找到了一種歸屬感。

翟明亮(左三)向顧客介紹茶葉
不知從哪天起,趕完集回去,他手里茶葉袋的清香染上了集市的塵土氣,這股味道聞久了,竟覺得比記憶里商洛山間的霧氣,更讓人心里踏實。集市里那些相互點頭、問聲“吃了嗎”的面孔,讓他覺得自己成了這里的一部分。于是他在集市邊租下小屋,從云南訂來茶青,每天推車出攤。
時間久了,趕集的人都認得這個實在的茶販。后來,他開了家茶葉店,還娶了一位老家姑娘,身邊多了一個幫他照看生意的身影;裝錢的抽屜里,也有了仔細記賬的小本子。一個人的生計,自此變成了兩個人共同經(jīng)營的日子。
每逢集日,翟明亮依然準時出現(xiàn)在老位置。攤板上,碧螺春蜷曲如螺,祁門紅泛著烏潤金光。“冬天生意最好。”他邊將茶葉裝袋邊說,“80元到100元的茶葉最受歡迎,暖胃又實在。”
如今,父親被翟明亮從商洛接了過來。老爺子有時待在店里,聽兒子用一口地道固原話招呼客人。從茶攤到小店,從一個人到一家人,20年光景都泡進了這些茶葉里。午后閑時,翟明亮會給自己沏上一杯茶。茶味里,有老家山間的味道,也有三營集市的塵土氣——像20多年前離家的那個清晨,也像這20多年來,每一個收攤時看見的安穩(wěn)黃昏。
◆ 肖治軍和他的服裝攤
相機剛舉起,56歲的肖治軍便咧嘴笑道:“記得給我開美顏?。?rdquo;晨光落在他身后掛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上,標著10元、20元價格的紙牌在微風里輕輕晃動。
這里是原州區(qū)三營鎮(zhèn)集貿(mào)中心。肖治軍守著他的服裝攤位已經(jīng)十多年了。來自山東產(chǎn)地的衣裳掛滿了鐵架——老輩人穿的夾克、女人喜歡的花襯衫、年輕人中意的衛(wèi)衣,都被他分門別類掛好,連打折區(qū)都碼得整整齊齊。
“都是實在貨。”他順手拍了拍一件外套,發(fā)出一聲悶響。生意最好的時候,這個10元起步的小攤一天能賣出2000多元。“2020年以前,哪有網(wǎng)上這些花樣。”他頓了頓,像是在回味什么,“那會兒要是準備搭情,擺兩天攤,隨禮的錢就掙來了。”

肖治軍靜等顧客選購
如今網(wǎng)購發(fā)達,大多數(shù)人在網(wǎng)上買服裝,但肖治軍的勤快一點沒少。除了常駐三營,原州區(qū)彭堡鎮(zhèn)、西吉縣偏城鄉(xiāng)的集市他也趕。天不亮他就出發(fā),小貨車碾過凍硬的路面。等把衣服一件件掛起來時,集市的晨霧還貼著地皮。
靠著這個攤位,他幫兒子娶上了媳婦。提起這件事,他正在理貨的手停了一下,嘴角微微揚起:“娃娃的事辦妥了,心里就踏實。”
踏實里還藏著別的心思。多年前離婚后,肖治軍一直一個人過。有人問起,他會低頭理理手邊的衣服,再抬起臉,露出不好意思的笑:“等再攢點錢,我要娶個媳婦。”這話說得輕,落在鬧哄哄的集市里卻清清楚楚。隔壁的大嬸聽見了,隔著攤位喊:“老肖,我們都等著呢!”
午后太陽曬得暖和,他靠著鐵架準備歇會兒。眼前人來人往,幾十元的交易在掃碼聲里不斷發(fā)生。那些衣服整整齊齊地掛著,在風里輕輕搖晃。日子就在這一掛、一理、一賣之間,不急不緩地往前走著。
◆ 6平方米的煙火
清晨,當大多數(shù)人還在沉睡中,原州區(qū)三營鎮(zhèn)的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卻早已熱鬧起來。商販們麻利地擺攤設(shè)點,準備迎接第一波客人。一個身影開著一輛小貨車,不緊不慢地駛了進來。
他叫楊曉龍,今年40歲,是三營鎮(zhèn)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里的一位小百貨攤主。
楊曉龍的攤位只有6平方米,位于露天集市的路邊。停好車后,腿腳不便的他從貨車上搬下一件件小百貨:指甲刀、刀具、漏勺、鞋墊……每樣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。他的動作不快卻十分仔細,那只視力不好的眼睛微微瞇著,另一只眼睛則專注地盯著手上的動作。每樣東西都有固定位置,顧客要什么,他仔細找一找,總能準確找到。

熱鬧的集市
數(shù)年前,這6平方米對楊曉龍來說還是個奢望。
2018年他剛開始擺攤時,只拉著一輛改裝的小貨車,天不亮就要在市場里“搶”位置。有時候動作慢了,好位置被別人占去,他只能把車拉到角落。市場地面不平,他那條不太靈便的腿蹬起車來格外費勁。
最難受的是下雨天。別人有固定攤位,可以支起雨棚,他的小貨車卻只能勉強蓋一層塑料布。雨水順著縫隙滴到貨品上,他得一件件擦干。
“那時候真難。”楊曉龍回憶時語氣平靜,手上的活卻沒停,“但我尋思著,只要東西好、價格實在,總有人來買。”
他的堅持,市場管理人員李進成看在眼里。2021年市場重新規(guī)劃攤位時,李進成特意給楊曉龍留出了這個6平方米的位置——不大,卻在市場入口處,人來人往。“曉龍人踏實、又不容易,應該有個固定地方。”李進成說。
有了固定攤位,楊曉龍的生意漸漸好起來。他進的貨質(zhì)量好,價格也公道,常有不少回頭客。
老百姓的日子如同這布匹一般鮮艷光亮
陽光漸漸爬滿市場的水泥地,集市的煙火氣開始升騰。賣菜的吆喝聲、討價還價聲、熟人的寒暄聲交織在一起。楊曉龍的攤前也陸續(xù)來了顧客。他一如既往地慢慢找貨、裝袋、收錢,動作雖不快,卻有條不紊。有熟客來,他會笑著聊兩句家常;有新顧客好奇張望,他便溫和地問:“需要點什么?”
中午時分,顧客少了些,楊曉龍從保溫瓶里倒出茶水,慢慢喝著。他的目光掃過整齊的攤位,掃過市場里熙熙攘攘的人群,最后落在自己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的手上。這雙手搬過數(shù)不清的貨物,點過皺巴巴的零錢,也曾在下雨的夜晚,死死拽住被風吹起的塑料布。如今,楊曉龍終于可以在每個清晨,從容地把貨物擺上這塊不大卻踏實的攤位。“有些貨馬上就要賣完了,明天該進貨了。”楊曉龍盤算著,臉上露出微笑。
市場外的街道上,三營鎮(zhèn)的一天正熱鬧地展開。而在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的入口處,楊曉龍那6平方米的煙火,溫暖而堅定地存在著,日復一日。

活畜交易火爆
(記者:閆 蓓 余亞麗 李 興 文/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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